这个消息让她吃惊。

双子的哥哥,也来到这里了。

她日思夜想的,魂牵梦绕的亲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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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谁告诉她的?是与她擦肩而过,一身火急火燎的剑士,还是沉默寡言,却不经意间提起热心肠的炼金术士?

少女已经不可能记得了。因为除开消息本身,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变得无足轻重。

熙熙攘攘的潮水中,无数张脸孔只余燃尽希望后死灰般的色彩。自长天而来的火光密集如同雨点,时而在黑压压的潮水中炸裂。它们重新点亮其中星星般晶莹的瞳孔、榨干属于生命的最后一缕颜色。

庞大的传送门位于步道的尽头,就像是一面蓝色的人工湖,是潮水势必奔涌而去的归处。

可那些漆黑的影子也对此地趋之若鹜。即使有专供它们入侵世界各处的通道,巨型的湖泊仍吸引着干渴中奔窜的动物。它们就像一团团黑色的野火,与潮水起了冲突。

一经接触,二者的边界就立即漫起了蒸腾的雾。是那种红色的、狰狞的,冥界河滩边滋养着万千猩红芳华的烟霭云翳。

她并不是无动于衷,只是实在与人潮行在殊途,爱莫能助。

你一定要没事啊,哥哥。

她孤身一人,向步道的另一头狂奔。

纷乱的雨点是有颜色的。它们有的形似火焰的流星,有的酷似岩土的长枪,有的像是冰霜的棘刺。

它们都来自于神明,迁怒于此地人们罪恶的,这个世界的主宰。

即使有许多人在神明的责罚、怪物的利爪前倒下,也时刻有小股的潮水成功涌进了湖中,激出冲天的苍蓝光柱后,隐没不见。

那就是希望。生命的种子会被保存下去,再度繁荣为参天大树,无论那要经历多久的时光。

她突然一阵恶心。

可恶,怎么也拿这种事不关己的豁达为自己开脱,简直就和那位国王一样虚伪。

视野的尽头,那位国王的行宫,是另一幅末日的景象。

一个半球状的幽色空洞正从最高层的宫殿处缓缓扩张,逐渐沿着千级的台阶,将接触到的建筑群吞没于无边的黑暗。

闪电状的条带能量缠绕在黑色球体周围,像是某种固定着它的结构,向四方的土地延伸出去很远。

它的整体造型,让她联想到了『茧』这种东西。

里面能孵化什么呢?大概只能是疯癫国王的野心吧。

所以,现在从宫殿群奔逃而出的法师、炼金术师,还有剑士肯定都已经背弃了对国王的忠诚,将他丢给愤怒的诸神,自生自灭。

她揪住了法师,质问他为何隐瞒血亲到来的消息。

在一番解释过后,她认识到了自己的失误。

哈哈哈,可能只是由于出离的愤怒,在当时的判断上失准了。

但已经没问题了,没费任何力气。现在抓住了,属于哥哥的那双温暖无比的手。

临走之际,她回首望去。曾经繁茂的花海现在只是助燃火焰的牺牲品。就取走其中一缕吧,为枯焦的世界留下恒久的纪念。

现在,飞翔吧,趁着诸神迁怒于此地的罪人,无人看管门扉之刻。

不会再有人阻止了,我们将一起跨出这个,灾变横溢,且前途黯淡的世界。

蛇形的伤环。

刻蚀在他原本就阴森诡异的右臂上的图案,就像一条衔着自己尾巴的蛇。

只是分开了约一天多半的时间,戴因身上就产生了明显的变化,让他有些出乎意料。

“你又是孤身一人了。”不速之客与他并排走着。

“来找我有什么事,戴因?”

“没什么。旅途中总得有一位旅伴。我可以暂时给予你一些关照。”

“之前你不是说不会和我们一起行动的吗?”

“是这样没错。但是能告诉我吗,小吉祥草王,她…”

“她死了。”

魔神是很特殊的一类存在。也许这样简短的描述不够准确,但他不想在戴因面前流露过多情绪,也正心存侥幸地认为那不是真的。

“请节哀。对她的离去,我感到遗憾。如果你还有心情,我想把之前那些没来及说的事情告诉你。”

不信任神明的人,反而是对自己有所要求和期待。一直处于暗中的他,或许是看准了这个时机来到自己面前。但…

“关于荧的事?说吧。”

“关于『世界树』对于提瓦特的意义,你现在有自己的答案了吗?”戴因说。

『世界树』里记录了古往今来的一切记忆和信息。同时,通过操作世界树,拥有权限的上位存在可以将记录中的历史改写。仅在信息的层面上,改变提瓦特大陆上所有生物的认知。

这种操作在因果关系上显得有些不可思议,但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。如果从戴因的角度出发,他肯定会认为这是神明掌控人类命运的手段之一。

“它可以帮助神明掩藏一些大陆上的生命不应知晓的真相。”

“对。但是不光是创造它的神明,『深渊』以及过往的『坎瑞亚』都对它很执着,你能猜到其中原因吗?”

『深渊』对『天理』向来积怨颇深,很难不让人怀疑被这个世界的神明藏匿的秘密里, 有许多也会让深渊教团会感兴趣。

“它们也会想寻找吧,从世界树内记录的信息中寻找颠覆天空岛的手段。”

“但是你有没有想过,既然世界树已经隐去了必要的,能对天空上的神座产生威胁的信息,深渊教团又在执着着些什么?”

“还有深渊的『王』,他可能拥有改变人们认知的能力,去操作世界树…”

那个被深渊教团奉为自己的神祇,听上去很微妙,让人精神宁静,却很有蛊惑力的声音…

戴因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些微满意之色。

“很接近了,但是你仍然遗漏了一些情报。”

“『伊尔明』,早在五百年前的灾变中就失去了肉身,断开了与世界树的联系。”

“深渊教团之所以那么在意世界树,实际上不是因为他们在『寻找』着些什么,而是在『纪念』着某种逝去之物。”

“正如坎瑞亚的游子会携带『因提瓦特』踏上旅途,深渊教团的法师也会在颂念祷文时怀揣古树的枝杈。”

“那是过去他们曾在树下追寻真相的记忆,尽管那早已被扭曲成了可悲的狂热崇拜。”

“崇拜领受自他的笃言教导,崇拜诞生自他的伟大躯体。”

“因为『伊尔明』,就是『世界树』。”

人,就是树?纳西妲曾经提到有关他的『本源』,虽然也对这点产生过怀疑,但…

“这一段久远的历史已经被神明修改过,我不能保证准确性。但『伊尔明』无疑是从世界之外到来的古老存在。”戴因继续说。

“他具有与『命运』相关的本质。那时候,天空岛的神明抓住了他,尽数剥夺了原本属于他的力量,制作了『树』和『群星』这两大监控人类行为的装置。”

“而对于『伊尔明』来说,他失去了作为外来者的特权,被世界树记录,因而被修改了记忆。”

“多亏当时,还有一群不满神明行为的人对他施以庇护,他才得以躲进地下世界,建立了后来绵延千年的坎瑞亚。”

少年问道:“这么说,深渊和坎瑞亚的历史,其实就是他一手策划的,对天空岛的复仇?”

“他活了太久,也有充足的时间去发掘与自己相关的真相,恢复原本的力量,做长久的谋划。”

“可以说,没有人知道他真正在想些什么。在五百年前掀起的战争中,他被天空岛率领的诸神毁灭,却因此成为了更加异质的存在。”

“渊底黑瘴中从此传来无休无止的呢喃低语,原本与深渊力水火不容的人类操使起了他赋予的力量,在灵魂本源上烙印的诅咒也在他的影响下削弱或消失。”

“可以说,他的存在本身甚至接近了这个世界最高位的神明。”

少年说:“但是,戴因,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。荧,她要做的事情,难道是…”

“她正在无休止地向世界树内灌输深渊力。说实话,我并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。过去的战争中,『伊尔明』也间接导致过世界树的污染,但远没有这么彻底,这么绝望。”

“但他曾经向坎瑞亚人暗示过世界树的重要性。在坎瑞亚毁灭之后,他应该和你妹妹有过多次交流。其中详尽的理由,也许只有等你亲自去问才能知道了。”

“我的猜测…”戴因突然站定不动,目光盯住遥远虚空中的点,“也许这和『伊尔明』的复活有关。『世界树』本为自他而生的躯体,如果再加上,与他现在漆黑灵魂相同本质的深渊力…”

少年也停下脚步注视着对方。

如果这是真的,实在太过危险。至冬国的记忆中,也有深渊的王复苏的迹象。

“世界树关乎到提瓦特大陆上所有生灵的命运,我会尽力阻止她的,戴因。感谢你告诉我这些。”

“你是她唯一的亲人,相信你可以解开她的心结。但是,空,你有办法解决世界树内的污染吗?”

“我和纳西妲帮助过莱茵多特,他们应该还在底下等我们…”

“没错,”戴因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更加清冷的光,“我也有所听闻。”

“你见过他们两个人吗?”

“没有。但我和莱茵多特还有些交情。至于联络的方式,就不多谈论了。你会愿意成为『净炎』的容器吗?”

“嗯。净化世界树是她此行的心愿,我已经答应她了。我们不要等在这里了,继续前进吧…”

他轻轻抚了一下趟在衣怀中的她,便迈出步伐,远远地跟着一直放出光芒的向导。

戴因则紧跟在他身后。

“她对你要求的事情,你会无保留地同意吗?”

“为什么要这么问?”

“之前对你警告过,不要过于信任这个世界的神明。我想知道,你有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件事。”

“…”

“你对她的那份感情,已经超过了一般的『友谊』,对吧。”

“躲在在暗中观察别人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,戴因。”

“…那么,我可以当做是你默认了。假如说她想让你放弃和妹妹复归星海,留在提瓦特,你会同意吗?”

“你在说什么?她不可能提出这种令人难办的要求。再说了,我们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。那一天,肯定会到来的。”

“你觉得,那会是属于双子的『命运』?”

“这是你们提瓦特人的词汇,但是你要想这么说,就随你高兴吧。”

“嗯,那是一个事实,提瓦特人的确有各自的宿命要背负。”

少年的脚步骤然停下了。

不是因为戴因的话有什么令人震惊的部分,而是他突然感受到一阵剧痛,强烈到像是一片白光蒙蔽了视觉。

一枚蓝黑色的细刃从背后刺进了他的身体,从左胸穿出。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异物的材质,刃尖显露的部分就融作了一滩流动的火焰,向伤口处灌了回去。

“啊啊啊——————”

将要从胸膛涌出的鲜血立即被蓝色的火焰烤干了,劫火缝起了他的伤口,却积蓄在体内,烧熔着他的五脏六腑。

他痛苦地倒在地上,一手捂着心脏,一手拼命地刨取大地上的泥土。他觉得身体不再属于自己,而是一片被灭世级别的火雨轰燃着的焦土。

“你不应该那么信任神明。因为从头至尾,她都没有彻底信任过你。”戴因看着在地上狂乱挣扎的他,冷漠地说道。

“你被她骗了。她知道,以你的软弱个性,不可能同意她烧掉整座世界树的计划。”

烧掉…世界树…?

“她没有告诉你,她拜托莱茵多特做的东西,是针对意志的火焰。一旦释放,世界树内的所有过往意识都会化作它的燃料,将已蔓延至整棵树的污染连带烧尽。这之后,整棵树会变成未记录任何信息的空壳。”

“你们没能成功净化那条蛇,在那之后,她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权利。”

“她明白,即使牺牲掉所有记忆,也比让所有人在漆黑的污染下死去要好。”

“你本该亲自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,去替她将提瓦特积累至今的全部历史化归于无,让人类的文明从襁褓中重新开始。”

“但即便你不愿意,这里也有其它具有同样资质的『容器』存在。”说着,戴因抬起了他的右臂,上面环绕的蛇正燃起幽幽蓝火,和少年现在背部伤口上的光芒颜色相同。

“我来这里,是因为我比她更了解你。你不但不可能亲自去做这件事,意识到真相之后,还会对我们百般阻挠。”

“暂时在这里躺着吧。”他漠然的眼中混进了一丝惆怅,“你不会死去。对你施加的火,有着限定的上限。它会燃尽你『守护』的决心。在你认清现实,放弃一切不必要的幻想之后,你就能再站起来。”

“但是…荧…”在地上挣扎的他拼尽全力从口中挤出了几个字。

“她是灾祸的源头,我会先将她击败,再燃烧掉一切枯萎的记忆。”戴因从地上扭曲的脸上读出了忧虑,“担心我阻止不了她?针对意志的火焰,可以说是你们这两位外来者的克星。在你身上,它已经得到了证实。”

“放心,她会和你团聚。不属于这个世界之物,终将回归星辰。你承认了这样的命运。”

“而提瓦特的生命,也会在一切结束后回归,它们既定轮回、循环永劫的宿命。”

不…怎么能接受…这样的事情…

“该说再见了,旅行者,世界会将你遗忘,但希望在星之海中遨游的你,记忆里常驻那个曾经郁郁葱葱的提瓦特。”

不可以…大家的…所有人的…未来…

在那之后,世界沉入了黑暗,他什么都看不见了。

空在宽广、装点有奢华艺术品的长廊上疾行,他觉得非常气愤。

前面有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。

迷雾纷纷绕绕,宫殿空空荡荡。早就没什么人了。

趁着这样的空档,总会有人要干坏事。

不管那个人是不是不怀好意,顶着与自己一样的面貌,穿着一样的衣装,用着相同的名字,那只能是很让人生气的事情。

一番追逐后,空揪住了那人。他面目狰狞。

那人倒是害怕极了,一个劲地求饶。

哈哈哈,哭喊有什么用!找你好久了,这次再也别想跑掉!

与空不一样,对方只能是一个可笑的、卑微的、又不知廉耻的弱者!

让你冒名顶替,让你狼狈鼠窜,让你…在这…!

“可是你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呢?”

没有意义?当然没有意义,再没有第二个观众来欣赏这出闹剧,一切事情都已尘埃落定,所以只是发泄情绪而已,又有何不可呢?

相同名字的,相同面貌的人。不能接受。一拳又一拳,一拳又一拳,空向那秀气的脸蛋,狠狠地揍了下去。

『空』的耳畔一直传来拳头捶打在人身体上的啪嗒闷响,以及时不时碾断骨头的清脆喀嚓声。

“快收手吧,你。”『空』说道。

“你可怜他?”眼前的施暴者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,没停下手中的活计,抡圆了臂膀,一拳接一拳地揍。

地上躺的那东西其实长得挺奇怪的,很难让人喜欢。不过在『空』的记忆里,他并不是一个讨厌的角色。

“你太过分了,他已经…死了。”

在那样长时间的重击之下,没有生命可以存活下来。原本化作了施暴者相同外形的他,先是显露出自己最原始本真的面貌,接着被一点点敲碎、捣烂,成为一滩不可名状的怪异。

“你可怜他。”

为什么不呢?世间生命如千帆竞逐。若是懂得善恶,自然要对彼此怀有敬畏之心。

“他不应该被这样对待。”

“他的名字和我的一样。”

有节律的拳击声一直不断,简直就像某种计时用的钟摆。

“我的名字也和你的一样,但你并没有想要打我。”

“他是恶人。”

地上躺着的那东西,在尚且完好的时刻,有着细长的头颅,头冠上有五柄凸出去的尖角,身穿的红黑色长袍点缀着拉长的星状装饰,胸前镶嵌着一颗隐隐闪耀着不洁光芒的核心。

非人之物,总容易遭受怀疑和排挤。但是也没必要对其怀有巨大的怨恨吧。

“他对你做什么了?你应该没有遭受任何损失才对呀。”

“你说得对。我不在乎在这里的名誉,就算是被冒名顶替,我也不会有不满。”

“那为什么要…”

他有些不耐烦了:“我就是很生气,想要打人,就抓住一个坏人揍一顿,不可以吗?”

这番话只解释了其中一部分原因。眼前的少年看上去有着易怒的性格,但总不该对着一般的恶人轻易下死手。

“你这样打他,是因为他是导致这里异变的元凶吗?”『空』问道。

“哦?”再次挥到高处的拳头停摆了,没再砸下去,“看来,你也知道不少。”

他继续说:“这地方的家伙们从遥远的地底抄来了一些符文,就自顾自地写在这宫殿里,以为能唤起什么奇迹。”

“后来,他们不仅没有成功,还唤醒了邪神…与这家伙脱不开关系。”他又踹了一脚地上的东西,“他被幕后主使派来这里,只是做了几处微小修改,就让法师编纂的整套术式听从了他的差遣…说实话,还挺能干的。”

“邪神?那真的存在吗?我们现在还平安无事地站在这里…”

“是。但如果我说邪神就在那里,你会信吗?”

他的手向走廊外指过去,向那纷纷绕绕的迷雾中。

“哦,对了。还有。”他从地上那一滩东西上起身,“这家伙,实际上没有死。”